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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于:2018-03-17 14:16:33 字数:1684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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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地球村变成宇宙村的时候,世界会怎样?金属材质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,漫天的飞行器起起落落。别的星球也许会有,但对于大金湾星域的绿水星来说,距离这一切还十分遥远。
这是一颗典型的农业星球,贫瘠而又落后。当星际殖民的舰队到来后,除了挖走这个星球本就不多的矿产资源,并倾销了一批可以称作垃圾的商品之外,几乎没有给这个星球的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。
绿水星人依然没有能力突破大气层,依然维持着他们原始的生活方式,但却有一种叫做希望的情绪在心中滋生。他们通过漫长的如同施舍一般的谈判,终于在外星人的资助下,建立了唯一的一所宇航大学。那是整个绿水星人心中的圣地,也是每一个少年心中最崇高的梦想。
……
十月的天气,有些微凉。金黄的阳光透过枝叶,将四合院里的白墙照得一片斑驳。白墙上有一个窗口,透过窗口依稀可以看到一张病床和一对男女。男子约莫五十岁,留着一小撇胡子,模样有些像高个的卓别林。女人比身旁的男人矮了整整一头,但腰围也粗了一倍。
站在床边的两人看起来像是一对夫妻,但感觉上有些别扭。
“动了,他真的动了!”女人尖锐而高亢的声音从窗口传了出来,顿时吸引了院落里几个晒太阳老人的目光。
三五张躺椅挨着墙根一字排开,老头老太们的话题也都转到那扇窗户内。
“造孽啊,小小年纪就这样了,来的时候一路都是鲜血。”说话的是个老太太,她用力地杵着手里的拐杖,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口气。
旁边一头银发的老头巍巍颤颤地指了指拐角处露出的一角制服:“警察也来了不少,到现在那边还蹲着两个呢!”
“这下恐怕要瘫痪了,”又一个老太接了口:“怕是个高中生吧,跟俺家孙子差不多大。”
急促的脚步声传来,分散了老人的注意力。他们把视线投向院子门口,白大褂医生同粉裙的护士一前一后,急冲冲地朝病房赶了过去,很快便从老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。
“嘭!”
病房的门被粗暴地推开,白大褂从护士手中接过一副听诊器,带上听筒,三两步抢到病床跟前,将另一头娴熟地摁到病人的胸前。
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,中年夫妇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。
过了好一会儿,中年妇女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医生,怎么样了?”
“生命特征复苏,意识正在恢复!”
医生一直埋着头,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。病床上的少年面色苍白,眉头一直皱着,只有微弱的呼吸。大半个躯干都包裹着纱布,白纱布上灰褐色的血迹斑斑点点,依然散发出刺鼻的血腥味。
“谢天谢地,”瘦高个的男人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,隐蔽地将一个有些褶皱的红纸包塞进白大褂的口袋里,然后轻声地问道:“大概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?”
白大褂不动声色地腾出右手,伸进口袋捏了捏,语气顿时委婉起来:“放心吧,傍晚就能够真正地苏醒。他现在已经有一些意识了,应该可以听到我们说话,只不过还不能动。”
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,那股浓郁的消毒水味道似乎也淡了许多。
少年裸露在纱布外的手指又动了一下,似乎要抓住什么东西,随后又无力地松开。
粉裙护士从随身携带的药箱内抽出一只玻璃针筒,用磨石碾开一小瓶金黄色的药水,将药水抽到针筒内,挤掉多余的空气,便一针扎到少年的心脏上。
“轻一点……”
粗腰的中年妇女小声地嘀咕了一句,没敢让护士听到。
白大褂摸出一支笔,在便签上龙飞凤舞地画了起来,写完之后,他把便签塞到中年男子手中,带着粉裙护士离开了病房。
卓别林式的瘦高个男人搬来两张凳,递给女人一张,然后坐到床前,直愣愣地盯着少年的面庞,一言不发。
“东升,你给了他多少钱?”女人的口气有些不满,顺带着瞥了一眼门口。
“嘘!”男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然后指了指少年。
女人顿时闭了嘴,朝男人露出个难看的笑容,然后凑近了蠕动嘴唇。男人起先没有听懂,等到女人再重复一遍后,他连忙点了点头,右手悄悄地伸出来鬼鬼祟祟地做了个OK的手势。
女人在上衣内袋里掏摸了一下,拿出一个计算器,然后嵌入一个数字转给男人看。计算器上显示的数字是一百万,女人先减去了五万,然后减去了一万,接着又减去了五百。
男人凑了过来,摁住计算器又减掉八千,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女人。女人摇摇头,把那个数字改成六千八百。男人犹豫了一下,但还是点头同意了。
整整半天,病房里再也没有传出一丝声响。
红日西坠。
外面的老头老太迈着颤悠悠的步子,拖着拉长的影子离开院落。经过拐角的时候,那位提到自家孙子的老奶奶,隐蔽地向墙角的制服努了努嘴。
随后那两名制服便从墙角起了身,转进走廊,敲响的病房的门。
“谁呀!”尖锐的女声传了出来。
“嘎吱”,房门打开,女人粗壮的腰身堵住了大半扇门。
“呀!警察同志,快请进,快请进。”女人突然殷切起来,连忙把退后两步,把路让了出来。
制服探头朝病床上望了一眼:“李辰泽醒了没有?我们要做一份笔录。”
“还没有,快进来说话。”男人连忙把自己坐的凳子让了出来,把两位制服请到病床跟前。
“你家这孩子,能耐挺大啊!”一名制服一屁股坐椅子上,翘起二郎腿,带着一副嘲讽的口气道。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少年,又把脑袋转向男人:“为了个女人,竟然持刀砍伤了七个人,其中还包括罗县长的儿子。幸亏罗公子只是轻伤,要不然他也不用抢救了!”
“那是那是,”男人满脸堆笑,马上从口袋里摸出包双喜,抽了两根递给制服。制服也不拒绝,一人一根,在房间里就点了起来。
退到到角落里的女人,看着房间里扩散的烟圈,胸口急剧地跳动了几下。
“咳咳咳,”病床上突然传来声响。
女人先是一愣,随后狂喜,她连忙拖着一身膘肉飞扑到病床前:“辰泽,辰泽。”
“妈!”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少年勉强睁开眼睛,脸上有点湿漉。他蠕动着干裂的嘴唇,喉咙里像着了烟一般难受:“水!”
“东升,”女人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几十分贝,“水,棉签,快点!”
“来了,来了,”李东升连忙奔到墙角,拎起一个陈旧的热水瓶,拔掉软木塞,将热气腾腾的开水倾倒在内壁颜色泛黄的搪瓷杯里。他端着热水,在床边的矮柜里一阵翻找,终于摸到半包木棍棉签。
“你个死人,快兑点凉开水,也不怕烫着孩子。”女人一只手摸着李辰泽的额头,一只手挥了出去,似乎在发泄对李东升的粗手粗脚的不满。
闹腾了好一阵之后,温润的水滴终于顺着少年的喉咙流进食道,沙漠一般的喉咙咕噜了几下,他吐只出了一个字:“谢……”
“你这孩子,家里人不要说谢!”女人佯作愠怒道。猛然间察觉到自己忽略了什么,连忙看向病床的另一侧,那两位制服手中的香烟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,其中的一位正从公文包里往外掏东西。
“东升,时候不早了,快带两位同志去吃点便饭。”女人脸上的笑容溢了出来。
“不用了,我们有规定。”制服没有答应,而是翻开手中的笔记本,又掏出一支钢笔,拧掉笔套,重新在病床前坐了下来。
“也好,也好,”李东升附和道,手上又摸出两个红包来,塞了两趟,却被挡了回去。
一名制服清了清喉咙,换上了一副正式的口气朝病床上的李辰泽道:“我是高棉县刑侦大队的侦查员侯仁德,这位是我同事周一平。就新纪元37年10月6日在高棉一中门口发生的群体械斗事件,问你一些问题,你听清楚了没有?”
病床上的少年努力地睁了睁眼,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,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侧了侧脑袋,终于看到了两顶大盖帽。
“听清楚了,”沙哑的声音,从李辰泽喉咙里挤了出来。
“姓名?”
“李辰泽。”
“年龄?”
“十六岁。”
“读几年级?”
“高三!”
“户籍地址?”
“雨农省高棉县沃土乡打铁村三组三十七号。”
侯仁德负责发问,周一平记录。
等到基本的信息问完,侯仁德口气略微温和了些:“当天的事情怎么发生的?”
“放学后,我没回宿舍,在教室里做作业。鱼子酱跑过来告诉我,说叶子被人欺负了,叫我赶紧去看看。”李辰泽说着说着,胸口开始起伏。
“鱼子酱是谁?叶子又是什么人?”侯仁德连忙追问。
李辰泽咳嗽了一下,一口浓痰从嘴角溢了出来,肥胖女人连忙扯出一白纱布,将他脸上抹干净。李辰泽深吸了一口气:“他叫鱼子江,是我们家隔壁邻居,同我在一个班读书。叶子是我们数学老师的女儿,在隔壁班,她是我的朋友。”
“一般的朋友,还是?”
“就是一般的朋友,”李辰泽一口咬定,脸色却是不自觉地红了起来。
“那时候是下午五点左右,我跟鱼子江跑到学校东面的小树林,发现罗宏棋带着一帮学校外面的人,把叶子围在当中,叶子在哭。”
侯仁德继续问道:“怎么打起来的?”
“他们太欺负人了,”李辰泽愤愤道,“罗宏棋他摸叶子的胸部。叶子看到我过来后,就要跑过来。但是罗宏棋挡住路,不让她走。我跟罗宏棋说,咱们都是一个年级的同学,你干嘛带着外人一起欺负叶子。罗宏棋不理我,还推了我一把,后来就打起来了。”
负责记录的周一平在边上补充发问道:“你先动的手?”
“没有,是罗宏棋带来的人先踢的我。”
“鱼子江有没有动手?”
“我记不清了,反正那时候挺乱。”
侦查员侯仁德的眉头皱了起来,在他看来,这少年不像在说谎。但是罗宏棋那边的供述却完全对不上号。罗宏棋说叶子偷了他的钱,然后他没汇报老师,就带着朋友去要。没想到李辰泽带着鱼子江一同过来,什么情况也不问,拎刀就砍。
“刀是从哪里来的?”侯仁德问。
“从他们手里夺的!”李辰泽突然睁大了眼睛,露出骄傲的神情。他挣扎着举起右手,当中缠着一道纱布,纱布当中有一条褐色的血痕。
问话持续了大半个小时,侦查员侯仁德把记录的内容复述了一遍,让李辰泽按上指印,这才带着周一平离开。快到门口的时候,年纪较轻的周一平突然回过头来,好意提醒道:“听说大荒星正在招募移民,刚好有些优惠政策。这两天就有一班飞船,我看你们还是尽早打算吧。”
“嘭!”病房的门被重重地带上,只留下面面相觑的李东升夫妻俩和躺在病床上的李辰泽。
“辰泽,爸爸也打听过了,后天就有一班船,我们一家都走吧。”李东升道。
“我不去,”李辰泽并非什么都不懂,但他咽不下这口气。自己明明没有错,凭什么要背井离乡,躲着那个罗宏棋。
“你这孩子,怎么就那么倔呢!”李东升的火气顿时上来了:“罗宏棋他爸爸是县长,白道**通吃,你爸爸我只是个杂货店的个体户,你拿什么跟人家比。等过些天事情平静了,指不准来什么报复。就算咱们搬出雨农省,也太平不了。”
李东升说着,恨恨地拍了一下墙壁,不知道是在发泄对儿子的不满,还是替自身感到悲哀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跟那个叶子是什么关系。人家罗县长公子看中的女人,你拿什么跟人家抢?”
“凭什么?哼!”病床上李辰泽也激动起来:“我学习比他好,武术比他强,我跟叶子两情相悦!”
“呸!”李东升急了,手指戳到李辰泽的脸上,顿时吐沫横飞:“你是个什么东西,好好的学习不管,还去搞什么两情相悦?考不上大学,你能干什么?难道我店里还缺你这么个窝囊废,真是气死我了!”
李东升说着,恨恨地一跺脚,转身离开病房。远远地飘来一句狠话:“就这么说定了,你不走也得走!”
“嘭!”病房门重重地关上。
“凭什么要听你了!再有三个月,我就能领身份证了。”李辰泽嘀咕了一句,闭上眼睛扭过头去。
胖女人听到男人的脚步声走远了,连忙把李辰泽的被子掖了掖,温声道:“辰泽,别跟你爸对着干。他也是为你好,这两天为你的事情,他的头发都白了一半。”
“妈!”李辰泽不耐烦地叫了一声,吃力地拖动被子,把脑袋埋了进去。
“你这孩子,”外面的埋怨的声音还是传了进来。
病房内的沉寂了下来,只有外面“沙沙”的落叶声。
李东升从院子里走了出去,紧了紧身上半旧的风衣,然后一路向北走了过去。那边有一栋小楼,橘黄的灯光从窗户里透了出来。他走到楼房门口,摁响了门铃。
“叮咚!”
铃声响了十几多秒后,大门打开。门内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,李东升脸上一红,连忙进了屋子,随手把身后的铁门关上。
“东升,真有你的!”先前出现在病房的白大褂医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,一拳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前胸。
“过奖,过奖!”李东升连忙谦虚道,笑容却是浮现出来。他同那群人一一打过招呼,包括先前出现在病房里的那两名警察。
“非常不错,”先前院子里提到自家孙子的的老太在一旁肯定道:“李博士,这一批计划里,就数你这一例最成功了!”
“不敢当,不敢当,还是周导指点到位。”李东升连忙向老人行了个礼,又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,递到老人手中:“一点小心意,千万不要推辞。”
“不用,不用,”老人把信封推了回去,“你也不容易,到了大荒星那边,一切从头开始,花销也厉害,你要节省点用。这笔钱现在只能算作贷款,最终能不能变成奖励,还要看一、两年后反馈的情况。”
穿白大褂的医生又挤了过来,一把拖住李东升朝厅里面走,嘴上道:“东升,你的心意我们领了,刚才病房里给我的五百块,我就收下了。正好去买了点水果,大家边吃边聊吧!”
到了厅里,白大褂抬手对着空中挥舞了两下,桌椅对面的白墙顿时变成了病房的3D影像。
肥胖的中年妇女正趴在李辰泽病床边小声地劝说,声音也清晰地传了出来:“辰泽,回头跟你爸道个歉!鱼子江他们一家也去大荒星,咱们有伴。”
“那叶子呢?”李辰泽突然掀开被子,露出脑袋来。
“唉!”女人叹了口气,抓住李辰泽的手揉了揉道,“天下漂亮女人多的是,你就把她忘了吧!”
“啪啪啪!”客厅里的掌声又一次响起。白发老人又赞许道:“王秀英很成功!”这话说得不明不白,但屋子里的人却是听懂了。
“你也不想想人家的身份?”白大褂医生毫不客气地朝白发的老太道。他拉着李东升坐下,凑到耳边:“啧啧,秀英这吨位,你快被榨成人干了吧?”
“去你的!”李东升推了他下,低声埋怨道:“你以为我想跟他一起啊?都是上头分配的。老子可以对天发誓,绝对没有碰过他。”
“切,谁信呢?”大白褂嗤之以鼻。他深吸了一口气,感慨道:“那你以后日子可就难熬啰,起码得一、两年时间吧。”
“是啊,‘百万计划’,两年为期!”李东升也叹了口气。但很快他的目光坚定起来:“为了绿水星!”
白大褂也重重地重复了一句:“为了绿水星!”
第二章神树
病房后面小楼里的灯光一直亮到后半夜,这才响起“嘎吱”一声,李东升裹着风衣,从门里走了出来。
“老李,一定要记住最重要的一点,务必让辰泽的情绪一直保持剧烈波动。”白大褂红着眼睛斜靠在门背上,打了个哈欠。
李东升打了个寒颤,把身上的衣服裹得紧了些,回头“嗯”了一声:“我都计划好了,秦博士,你快回去休息吧!”
“你也早点睡吧,有事就过来找我。”白大褂秦博士应了一声,朝李东升挥了挥手。
“再见!”
李东升也挥手离去,身后的大门关了起来,不一会儿,小楼里的灯光暗了下去。
“啪嗒,啪嗒!”
硬底皮鞋踩在青砖小路上,节奏由缓变得急促起来,没多久便回到四合院里的病房前。
“咚咚咚!”李东升轻轻地扣下了几下房门:“秀英,我回来了。”
房间内传出“哐嘡”一声,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摔碎了,接着响起了脚步声。李东升皱了皱眉,但随后又自我解嘲般地笑了起来。
“东升,怎么这么晚?”房门拉开一半,李东升挤了进去,却没有急着答话。他脱下身上的外套后,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李辰泽。
“睡得正香呢!”王秀英压低了声音,把李东升手里的衣服接过来,挂到门背后。他捏了捏衣服内袋,突然疑惑道:“怎么没送出去?”
李东升摇了摇头,又朝病床努了努嘴,从墙角拿起笤帚簸箕,这才对女人道:“明天再说吧!这两天你也累得够呛!这边我看着,你先到宿舍休息。”
“客气个啥呀,”女人白了他一眼,把外衣内袋的信封掏了出来塞进自己的兜里,打开房门,临走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声:“你也早点休息,别耽误了大荒星的体检。”
“知道了,知道了!”
听到肯定的答复,王秀英这才轻轻地掩上了房门,脚步声在走廊里远去。
李东升把地上的盐水瓶碎片打扫干净,把凳子拖得离病床近了些,轻手轻脚地坐了下来,一动不动地盯着病床上的李辰泽。李辰泽的面色比下午红润了许多,正发出有节奏的轻微鼾声。
李东升突然笑了笑,又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,忽然间觉得荒唐无比。他是有些秘密,但这秘密对谁都不能说,只能憋死在肚子里。
病床上的李辰泽似乎做了噩梦,发出“嗯唔”一声,扭了扭身体又沉沉睡去……
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病房,李辰泽迷茫地睁双眼。
天花板上的白色涂料已经斑驳,一角上结了好大个蛛网,长腿的蜘蛛正在爬来爬去。他忽然觉得,自己就像蜘蛛等待的那个昆虫。只要一日不离开这个房间,总有一天会在那张网上粘住。
前日的一场殴斗以及昨日同父亲爆发的争吵一直在脑海里盘旋,让他感觉烦躁不堪。虽然他只是个高中生,但社会上一些的道理他都懂。爸妈说的话很对,自家无钱无权无势,拿什么去和罗县长的儿子罗宏棋斗。凭蛮力吗?人家被一群人护着,只受了点小伤,自己却被砍成这副鬼样。要不是人家顾忌弄出人命来,恐怕自己现在已经见了阎王。
想要报复回去?门都没有!
其实他的心里比任何人都要难受,不是被冤枉后的委屈,而是因为自己的前途。十六岁啊,人生还没开始,却被一时的冲动全毁了。他从小到大心理一直有一个梦想,其实这个梦想其实已经触手可及了,但现在全毁了。
“为什么,为什么”李辰泽内心在疯狂呐喊。他努力地动了一下,想挣扎着坐起来。“咝……”身上剧烈的疼痛,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李辰泽剧烈地喘了几口气,扭头看向病床的一侧。
一个头发花白了小半的中年人,趴在病床边睡得正香。李东升才四十多岁,为了自己,为了家庭,已是未老先衰。
“爸!”李辰泽鼻子一酸,眼角顿时模糊起来。
为了让自己读上高棉一中,父亲不仅拿出所有的积蓄,还四处借贷找人托关系。他依稀还记得,父亲把他送上长途车的时候,望向他那殷切希冀的目光。但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!
李辰泽咬破了嘴唇,脸色变得扭曲起来。
“咚咚咚!”
王秀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:“东升,开门。”
病床上李辰泽连忙把脑袋扭过去,在枕头上用力地擦了擦眼睛,然后假装熟睡,发出轻微的鼾声。
李东升将身体从病床上支了起来,打了个大大哈欠,看了一眼床上的李辰泽,轻手轻脚离开床边,开门把王秀英放了进来。
“小声点,辰泽还没醒,你让他好好睡一觉。”李东升向女人关照道。
“知道啦!”女人压低了声音,把手上的豆浆油条塞给李东升:“饿了吧,赶紧吃点早饭。”
窗外的太阳正在爬高,气温也逐渐回升。透过沾满灰尘的玻璃朝外看去,几个老人正巍巍颤颤地走到躺椅边,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,但眼角时而不时地朝病房的窗口瞟上一眼。
李东升走到窗前,微不可查地朝老人们点了点头。回过身来,却发现病床上的李辰泽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。
“辰泽,叫你妈给你喂点稀粥。”李东升嘴上咬了一半的油条扯了下来,对床上的少年道。
“我不饿,”病床上的李辰泽倔强地摇了摇头,但看向父亲的目光明显柔和了许多。
屋内的王秀英忙碌起来,他连忙将一个饭盒打开,又拿上一只调羹,端到病床前:“辰泽,妈特意给你熬了你最喜欢的鸡汤粥,快趁热吃几口。你受了这么重的伤,不吃饭怎么行!”
热滚滚的鸡汤粥从喉咙里流了下去,李辰泽胃里顿时暖和起来。
“辰泽,还记得你小时候的理想吗?”李东升坐到床边,咕噜噜地灌下一大口豆浆。
“嗯,”李辰泽慌忙闭上眼睛,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:“当一名宇航员,驾驶星舰去探索未知的宇宙。”但他心中却是在祈祷,不要说,不要说,不再要提了!
“唉!”不知道为什么,李东升非要戳到他的最痛处:“下个月就到了宇航大学特招的时候,爸爸也给你报过名了,本来按照你的学习成绩和身体素质,通过初检应该不难。但是现在……”
病房里的气氛,一下子降到了冰点。
“没事,爸!反正我们也要去大荒行星了,那边也许还有机会!”李辰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,他不想看到父亲一脸失望,不想让这个家庭没了未来。但说着说着,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了。他不是傻瓜,哪里会不知道报名宇航员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。而且在绿水星,这绝对是最为珍贵的公平机会,没有之一。
李东升本来还想多说什么,但一看到儿子这幅模样,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。
王秀英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,只是一勺又一勺地往李辰泽的口中喂鸡汤粥。香软的稀粥夹着着眼泪的咸味,李辰泽却再也品不出任何味道来。
“叶子的事情,是爸爸不对!”李东升突然向儿子道歉起来:“自由恋爱是你们年轻人的自由,而且你和罗宏棋打架,也不是你的错。”
“就是,那个罗宏棋真该死!”王秀芳在一旁也附和道。
李辰泽觉得病房里的声音遥远起来,他还是放不下心中的那个梦想。从儿时起,他听到最多的词汇,便是宇航大学。只要能进入宇航大学,那就是英雄,是整个绿水星人心中的偶像。哪怕只是通过初试,并没有真正录取,以后无论学习工作,都会一帆风顺,足以成为人上人。
但自己怎么就这么傻,在最关键的时候掉了链子。不仅因此失去了一辈子最珍贵的机会,甚至还真正地失去了自己的初恋——叶子。
“爸!”李辰泽挣扎着推开嘴边的调羹,想要让自己坐起来。王秀英连忙在李辰泽的背下塞了两个枕头,让他半躺着说话。
李辰泽心绪稍微平息了些,心中有一丝希望的火苗在升腾,也许并不完全绝望!因为他也有一个秘密,拥有这个秘密,可以让他另辟蹊径。他深吸了一口气道:“爸,我的神树呢?”
李东升闻言先是一愣,忽然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:“哦!你等一下,我马上拿过来。”
李东升连忙离开房间,朝后面的那栋小楼赶去。但这离开的时间有些长,足足过一个多小时才回到房间。回来的时候,手上捧着一株十五厘米高的小树苗。小树只有七片叶子,片片晶莹剔透,如同一件漂亮的玉石工艺品。它生长在一块十厘米长,五厘米粗的木棍的顶端,木棍上布满了奇异的花纹。
这棵小树是李辰泽小时候在家边的一处山沟中发现的。起初只是当作盆景养起来,不过后来却发现了小树的神奇。无论春夏秋冬,小树从不凋零,但也不生长,十年之中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丝模样上的变化。
李辰泽盯着小树苗,仿佛自己的目光都要被吸引进去,心中立刻涌起一阵莫名的悸动。他伸出双手接过树苗,心绪顿时宁静下来,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。他捧着小树搁置到自己胸前,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,面色一片安详。
李东升露出极为怪异的表情,等到傍晚的时候,又去了一趟小楼,但这一次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。半个小时后,李东升带着一脸怒气离开。
次日凌晨,天还没亮,医院来了一辆救护车。
医生和护士将李辰泽抬上担架搬到救护车上,等李东升和王秀英从侧门爬进车厢后,车辆立刻发动起来,车屁股冒出一股黑烟,“乌拉乌拉”地离开了乡镇医院。
沃土乡离高棉县城说近不近,说远也不远。四十多公里路,救护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,便开到县委大院。车还没停稳,便被五六个大盖帽团团围住。很快,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人领着一个肥猪一样的少年来到车前。
“宏棋,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李辰泽?”中年人朝边上的少年发问。
“就是他,”少年举着缠着纱布的胳膊恨恨道:“就是他拿刀砍的我。”
李东升连忙下了救护车,摸出双喜,对着中年人一个劲地赔不是。
“混蛋,”中年高声呵斥,但对象却自己的儿罗宏棋:“一个巴掌拍不响,你肯定也有不对的地方。还不快去给你同学道个歉!”
罗宏棋一脸不情愿,但又拗不过父亲,只得扭扭捏捏地凑近了一步。李东升见状连忙把罗宏棋拦住,转头向罗县长道:“不关宏棋公子的事情,都怪俺们家辰泽不懂事。”
车内的李辰泽早就醒了,听到外面对话,顿时露出一丝希冀的神情。他没料到罗县长竟然如此通达清理。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,如果罗县长可以原谅他,或许自己一家就用不着背井离乡。说不定,通过宇航员的初检也还来得及。
李辰泽咬了咬嘴唇,心中好一阵纠结。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内心的倔强,他沙哑着对外面道:“宏棋,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对,我给你赔不是。”
“哼!”哪知道罗宏棋并不领情,反而挑衅道:“难道一句对不起就完了?你给我听好了,要是我考不上宇航大学,都是你造成的。”
李辰泽心中猛然一突,事情恐怕没他想象得那么简单。
不出所料,罗县长带着官腔的声音传了过来:“老李啊,听说你们全家要移民去大荒星,这是我们高棉县的光荣啊!”
“哪里,哪里,”李东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了。
罗县长又道:“但是咱们高棉县一共就二十几个名额,你这一家就占去了三个,恐怕有些说不通啊!”
“罗县长,那个通融一下吧!”李东升露出卑微的口气,连忙探身到车里,把昨天王秀英收起来的信封要了过来,塞到罗县长手里:“一点小心意,宏棋公子受了伤,应该买点营养品补补。”
车里的李辰泽大恨,这个罗县长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。罗宏棋平时那副见钱眼开的嘴脸,应该就是得自遗传。恐怕不榨干李东升最后一滴血汗钱,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行。
外面的罗县长一把将信封挡开,一脸严肃道:“一码事归一码事,宏棋的事情是他自己不对。但移民的事情非同小可,不是我不通融,而且现在名额实在有限。”
罗宏棋突然跑到父亲跟前,凑到耳朵便说了一通话。随后,罗县长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:“老李啊,我听说大荒星来负责审核的特派员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稀罕物品,这样吧,我去帮你打点一下。依我看那,你们家那株小树就不错!”
车里的李辰泽一下子呆住了,小树的秘密,只有自己和死党鱼子江知道。这个秘密,他甚至都没有告诉过家人。罗宏棋到底从哪里来的消息?难道鱼子江会出卖自己?李辰泽只觉得心中五味翻陈,难以名状。
“老李啊,你个是明白人,一件死物同这样一次难得的机会,你应该懂得取舍!”昨日到过医院的大盖帽侯仁德在一旁撬边。
李东升没有应答,而带着复杂的表情回到车内。
李辰泽手中紧紧地抓住小树的枯木部分,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。自己明明占理,却要毁了前程,背井离乡。对方不仅不放,还要百般刁难。这就是罗县长的权势!既能当婊子,还要立牌坊。
一想到小树要离自己而去,好像身体的某一个部分要割离,李辰泽心中一阵剧烈绞痛。
他可以拒绝吗?根本就没有任何选择!
父亲知道为难,所以没有催促自己。但这件神物,却是真的保不住了。一想到小树的种种神奇之处,李辰泽握住木棍的手又紧了紧。自己读书能一目十行,并且在武术上取得优势,同这株小树绝对有关系。
昨天小树回到身边后,体内的伤势痊愈了大半,其实已经可以起来走动了。但他为了装装样子,还是装作虚弱的模样。如果小树离开自己而去,自己会不会变得比那个老是考倒数第一名的罗宏棋还要蠢?
李辰泽不知道,也不敢想!
但是眼下,他必须做出决定了,而且是一个没有选择余地的决定。外面的这一对罗家父子,压根就没有打算放过自己。如果不去大荒星,接下来的报复恐怕会更可怕。被人逼着离开家乡,还要陪尽笑脸,还要送上最珍贵的东西,这种屈辱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如何忍受?
李辰泽仿佛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,握住神木的手颓然松开。
“咕噜噜”,小树从车厢滚落到车外,车外的侯仁德眼疾手快,连忙捡了起来,送到罗县长手中。
“哈哈哈”外头爆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后,罗县长的声音传进车厢:“那个老李啊,这件东西我马上派人送到特派员那里,你就放心去办手续吧!”
脚步声远去,车内一片死寂,只剩下发动机“突突突”的响声。
半晌后,李东升闷着头,一声不吭地离开急救车。
去大荒星,本来就是商量好的。没想到临行的时候,竟然来了这么意外的一出戏。
儿子入院后,小树一直就存放在后面的小楼里。昨天他去讨要,没想到平日里和言细语的周导和秦博士竟然换了一副嘴脸,竟然还以“百万计划”作为要挟。他据理力争了近一个小时,好不容易才把小树拿了回来,现在竟然被那群披着人皮的恶棍给要了回去。
“戏里戏外都是人生呐!”李东升失魂落魄地朝着登记处走去。辰泽叫自己一声“爸”,自己问心有愧!
他真想把计划摔回给那群混蛋,然后耻高气扬地说一声,老子不干了。但是不行,他签过了协议,而且是最严厉,最可怕的保密协议。不允许反悔,没有任何退路。
该死的绿水星,该死的官僚,该死的人性!活该被外星人奴役!
想辰泽成长后给你们回报?去你妈的!门都没有!
第三章大荒星
高棉县的县郊,有一处极大的湖泊,占地好几平方公里,以往盛产各种各样的新鲜鱼虾。李辰泽一家搭着破旧的救护车来到湖边,老远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腐臭味。
“呕!”李辰泽大病初愈,胃里顿时翻腾起来。因为先前那一幕痛心的遭遇,再碰到这么恶心的味道,一早流进胃里的稀粥,全部吐到了被褥上。
王秀芳扯了块毛巾,手忙脚乱地擦着被褥上的污垢,又把李辰泽托起来些,轻轻地拍打他的后背:“辰泽,忍着点,妈一会儿给你找温水喝。”
李辰泽努力地抬高了身体,想要朝窗外看一眼,但显然够不着:“爸,味道哪里来的?”
“棉荡湖,还能是哪里?”李东升朝窗外瞟了一眼,他的心情到现在依然没能平复,不自觉的叹了口气道:“咱们去大荒星的船就停在湖当中,湖里的鱼全飘起来了,水也发黑了!”
“作孽啊!”王秀芳跟着朝窗外看了一眼附和道:“听鱼子江的二叔说,这是什么核污染,湖里起码五十年不会再有活鱼。”
“落后就要挨欺!”李辰泽记不清是谁说过这句话了,但眼前却是活生生的案例。他高中里学过物理,自然知道核污染的严重性。那些殖民者,完全不把绿水星人当人看,环境保护对他们来说,只是一句笑话。
“橙子,橙子!”有人在外面拍打车窗。
李辰泽扭头望去,发现一张冻得发红的稚嫩的脸庞正贴在玻璃上,嘴里呼出的热气,又把面孔遮盖起来。
“鱼籽酱,”李辰泽惊喜道。
李东升打开车门,把李辰泽的同学鱼子江放了进来:“外面冷,快进来。”
“你爸妈呢?”见到死党,李辰泽感觉精神顿时好了许多。
“在那边排队等摆渡,听说要等很久,咱们高棉周围五六个县的人,都从这里出发。”鱼子江略带兴奋道。
“你高兴个啥呀!”李辰泽埋怨道,身体朝上挪了挪,缠满绷带的身体顿时从被褥里露了出来。
“橙子,你……”鱼子江没想到李辰泽受伤这么严重,一下子愣住了。
“死不了,没事!”李辰泽挤出一丝笑容,指了指鱼子江缠着绷带的左手,你不是也受伤了么?
“没事!”鱼子江一仰脑袋,如同骄傲的小公鸡:“罗宏棋带来的那些混蛋也没好过,被我砍翻了两个,其中还有一个断了条腿。”
“小小年纪不学好,”前面开车的师傅回过头来:“你们这是犯罪,最起码得进少管所,没个几年别想出来。”
“所以我才高兴呀!去大荒星可以不追究刑事责任。”鱼子江回了司机一句,然后又朝李辰泽道:“橙子,反正我学习不好,也没指望考上宇航大学。去大荒星也不错,说不定就可以提早工作了,到时候我赚了钱,咱们一起去吃香的喝辣的!”
“呸,”一旁的王秀英朝鱼子江啐了一口,“小小年纪不学好,可别带坏我们家辰泽。”
“阿婶,哪能呢?”鱼子江油嘴滑舌道。
李辰泽的心里温暖起来,似乎这些日子受到的屈辱减弱了许多。他本想问一下,“神树”的消息是不是鱼子江泄露的,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鱼子江陪坐了一会儿,说是出去打探消息,随后活蹦乱跳地走了。李辰泽一家耐着性子等到傍晚,终于等到了一艘渔船改装的摆渡船。
“真抠门,一百多个人要走,连个大船都不舍得派!”李东升抱怨着回到车上,把一个类似于体温计的东西分发给李辰泽和王秀芳:“白色的那头含到嘴里,一分钟就好!小心点,这可是外星人的东西,弄坏了咱们赔不起。”
李辰泽接了过来,发现那是一根金属管,一头纯白,一头纯黑,当中是一段透明色。按照要求,将白的那头含到舌头下面。很快,金属管子发出“哔”的一声,当中一段变成了绿色。
“好了,”李东升把三人的管子收了起来,起身朝外:“把这东西交了,就可以登船了。”
“爸,那边有不通过的吗?”
“有,亮红色的就不能去!”李东升离去后,声音远远地传来。李辰泽心里其实挺羡慕那些不能通过的人,没有多少人愿意背井离乡,去面对不可测的未来。但是命运就是这么无奈,想走的走不了,不想走的却非要离开。
开车的师傅把着方向盘,将破面包倒到摆渡船跟前。
李辰泽撑着担架弯腰站起来。
“辰泽,等你爸回来!”王秀英慌忙付了车钱,一手抱起被褥,另一只手赶紧将李辰泽扶住。
马上就要离开,李辰泽决定不再伪装了!
“妈,我没事,可以走。”李辰泽一脚下了地,拉开车门。外面冷风吹来,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,他回头朝神情诧异的司机露齿一笑,稳稳地下到车外。
抬头向湖心看去,一个直径超过百米的巨大的轮子正浮在湖面上。轮子的当中有根高烟囱,直插天际,但没有冒烟。
“这是什么船?”李辰泽顿时激动起来,“这东西竟然能够到达外星球?”虽然宇航梦被无情地浇灭了,但能够搭上一艘宇宙飞船,却也是了不得的经历。
鱼子江从远处蹦了过来搭了把手,将李辰泽扶上摆渡船。他一脸兴奋道:“橙子,听说要先通过什么星轨电梯,到达什么空间站,然后再从空间站转船,还要穿过什么洞,才能够到达大荒星。”一系列新鲜的词汇从鱼子江的嘴中蹦了出来,李辰泽也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。到底是少年心性,先前的哪一些不愉快,似乎消散了不少。
渔船破开腥臭的黑色水面,摇摇晃晃地驶向湖心的巨大轮子。靠得近了,才发现那是一个纯金属的构造体。“围着烟囱的大轮子”靠近水面的位置打开了一个缺口,李辰泽他们鱼贯而入。
李辰泽原本幻想着如同坐轮船一般,可以好好地看一看太空的风景。但接下来的安排,却让人失望透顶。
一位全身包裹在盔甲里的金属人,带着上船的一百七十多人来到一个摆满金属棺材的房间。棺材上有编号,从零到两百。每个人都分到一具金属棺材,脱掉外衣在棺材中躺好后,后脖子上一痛,便失去了直觉。这一切实在太快了,李辰泽甚至还没来得及记住自己的编号。
……
不知道沉睡了多久,李辰泽被“嘭嘭嘭”的声音惊醒了。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,发现金属棺材已经打开,来不及观察周围,又连忙闭上双眼,重新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梦境。
自己似乎穿越了一条长长的通道,通道内流光异彩,可以看到通道外星罗密布的星空。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奇特的景象,无论用多么美丽和壮阔的词语来形容他看到的画面都不为过。但这些不是关键,因为他脑海里始终回荡着一个黄鹂般的声音:“保护好清木,等我回来!”
“清木,”李辰泽瞬间毛骨悚然,冷汗透背。除了那棵神奇的七叶小树,不可能有是其它的东西。他努力地回想起梦境中那个声音的面孔,可无论如何却想不起来,只有模糊一片。
“那女人不是叶子,会是谁呢?”李辰泽失魂落魄地叨念道。小树没有了,被可恨的罗县长抢走了,一想到这里,胸口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,似乎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。
“我为什么要把小树送出去?为什么”李辰泽内心无声呐喊,但木已成舟,后悔却不能当药吃。现在到了大荒星,恐怕一辈子都回不了绿水星,该怎么办呢?
外头的声音吵杂起来,一个尖锐兴奋的声音响起:“美丽新世界,我来啦!”李辰泽听出那是鱼子江的声音,那小子是个乐天派,几乎从来没有忧伤。他从棺材中坐了起来,朝声音处望了一眼,却发现鱼子江挥舞到半空的手停滞了。
李辰泽也惊呆了,因为他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景象。
外面是一片昏黄浑浊的天空,除了漫天风沙之外,看不到任何景色。比脸盆还要大的石块,在头顶半透明的球形护罩上撞得粉碎。
这哪里是人呆的地方,简直比地狱还要可怕!
“辰泽,辰泽!”一阵摇晃,把李辰泽从呆滞状态中惊醒过来。李东升正半蹲在金属棺前,拽着他的手臂。“唉,爸对不住你!”李东升愧疚道。
李辰泽还处在失魂落魄中,一时间竟没听出李东升话中有话,只是随口应了一声:“没啥!”
他麻木地从棺材中起身,同那些来自绿水星的老乡们一样排队站好,等待命运的安排。
……
“绿水星的猪猡们,欢迎来到天堂!”
声音从一个狗头脑袋的怪物口中发出来,那怪物踩在一片飞在半空的薄板上,在人群上空耀武扬威地兜一圈。
绿水星人顿时慌乱起来,有大胆的朝那怪物啐了一口口水。
“啪!”只听一声脆响,那名吐口水的绿水星人顿时发出如同杀猪般的惨嚎声,脸上浮现出一个鞭印,半边脸都红肿起来。
人群顿时鸦雀无声,像鹌鹑般把脑袋低了下来。
“都听好了”,狗头人的声音从上空传来:“大荒星的规则:一、无条件服从任何命令,二、按照贡献获取物资,三、不得闹出人命。听清楚没有?”
人群稀稀拉拉地响起了回应。
“大声点!”狗头人提高了分贝,半生不熟的绿水话中带着不爽。
“听清楚了,”李辰泽也跟着人群爆发出同样的怒吼,既是无奈,也是发泄心中的不满。
“嗯,很好。”狗头人在上空兜了一圈,继续道:“想逃跑的可以试试,被抓回来的不作处罚,但死在路上的株连连全队。”
逃跑,能逃到哪里去?
李辰泽如听笑话般消化狗头人的话语,他们现在处于一个巨大的半透明护罩内,真要是出了护罩,神仙也活不了。
“好了,现在排队进入地下生活区,领取工号牌和生活用品,凡不满十八岁的,可以获得去采矿速成班听读的机会。”
一个巴掌,半个甜枣,但这二者都只能无奈地接受。人群机械地跟在狗头人的后面,进入地下通道。这哪里是什么星际移民,根本就是圈养奴隶。
“哪怕再艰难,我也要回去,一定要离开大荒星!”李辰泽暗暗下定决心,这不是他想要的未来。而且刚才梦中的话似乎有魔咒一样,不停地催促他找回清木。本来就毁了未来,自己怎么那么傻,偏偏还放弃了另一个未来?
“一定要回去,一定!”他在心里重重地强调。
鱼子江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,偷偷地转到李辰泽身侧,这个乐天派再也乐不起来了:“橙子,怎么办?”他们俩一起,向来是李辰泽拿主意。
“怎么办?”李辰泽露出张苦瓜脸:“凉拌呗!”
但情况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糟糕。当李辰泽他们来到地下之后,发现这里并不是猜想中的山洞,而是一个巨大空旷的金属大厅,大厅里也不杂乱,甚至比高棉县的县委广场还要干净整洁。
每个人都领到一串挂链,链子上有一张金属卡片,上面刻着对应的姓名编号。
“这是你们的狗牌,不得遗失!”狗头人从悬空的滑板上跳了下来,把滑板夹在腰间。
“你妹的狗牌!”鱼子江在李辰泽边上小声嘀咕道:“也不撒泡尿照照,自己张得就像个狗东西!”
“闭嘴!别逞能。”李辰泽压低了声音,用力地拉了拉鱼子江的胳膊:“你忘了同罗宏棋打架的事情了,那就是冲动惹的祸,咱们要学会隐忍。”
“呃!好吧。”鱼子江露出悻悻的表情,没有再出声捣乱。
狗头人刚才那一手杀鸡儆猴玩得漂亮,人群尽管有些骚动,却再也没有出头鸟。狗头人指了指发狗牌的人道:“他比你们先来,一会儿给你们宣布详细的任务,你们有三天自由时间领取生活物资、选择住所,第四天开始正式工作。”说完便大摇大摆离开,只留下新移民的绿水星人。
“额咳!”刚才发物资的人清了清喉咙,带着浓重的方言道:“诸位,俺是大荒星移民自治委员会滴干事,俺叫程栋梁,跟大家是老乡,你们管叫我老程就行咧。”
“呀,”人群顿时活跃起来,有人问道:“老程,你那儿滴呀!”
“俺系山北省大宛县滴!”程栋梁一口山北方言。众人顿时哄笑起来,紧张愤懑的气氛顿时消散了不少。
“你们先来滴,有木有咱雨农省的啊?”有人用雨农方言问。
“这倒木有,不过以后咧,恐怕还会来一些。”程栋梁没啥架子,大家觉得挺和气。
见到气氛松懈下来,程栋梁便开始说起这边的事项:“凭借刚才领到的吊牌,可以到隔壁的贩卖间领取一些免费的生活用品。另外咧,每十个人算作一组,可以分配一套500平方米的错层住房,里面有两个客厅和十五间卧室。俺跟你们说,这条件吧,比俺老家那五星宾馆还要豪华哩!”
“啥?”人群顿时沸腾起来,没想到幸福居然来得如此突然。就这住房条件,比起绿水星上的罗县长还要奢侈得多。那万恶的罗宏棋一家,他们住的也不过是公寓楼。
“橙子,狗头人好有钱啊!”鱼子江悄悄地扯了扯李辰泽的衣服,一脸兴奋道。
“别急,先听下去!”李辰泽的心中也起了波澜。除了没有人身自由,这地方不见得比绿水星的大部分工作差。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词汇:糖衣炮弹!
那边问话又起来了:“老程,那咋安排分组咧?”
“你们自由结合,到俺这里登记一下就成!”
还有人问:“老程,你身上的盔甲也是领的么?”
“你个嘴上没毛的家伙,当真没见识!”程栋梁不满地朝那年轻人瞪了一眼:“俺这不叫盔甲,叫高分子防护服,每个人都要领滴,不过俺这套哩,防护功能更强,是自己掏钱买滴!”
“哇!我也可以穿那么酷的衣服吗?”李辰泽身旁的鱼子江又兴奋起来。这小子当真是乐天派,很快就忘了先前的烦恼。
李辰泽内心正在剧烈挣扎呢,冷不丁听到妈妈王秀英也忍不住发问了:“老程同志,那个我们从绿水星带来的信用卡还能用不?”
“能!”老程有问必答:“不过要到咱自治委员会来一趟,转成这边的钞票。兑换比例是一比十,你手上十块钱,在这儿只能当一块钱用。”
“那不是亏大了?”王秀英急了,声音也高亢起来。
“大妹子,亏个啥?”程栋梁耐心道:“这边东西便宜得很,咱老家一斤粮得一块多钱吧,这边才一、两分钱哩,就是吃口差了些。我跟你说吧,这边工作待遇也不错,每个星期都能准时领工资。”
听到这样一说,人群骚动更厉害了。
这哪里是垦荒,哪里是地狱?简直同狗头人说的第一句话一样,这里就是天堂。李辰泽紧紧地攥着拳头,似乎身边的嘈杂声都已经远去,内心纠结挣扎愈加激烈。来到大荒星,别人从天堂到地狱,又回到天堂,但对自己来说,绝对不是天堂。
他猛然攥紧了拳头,眼中露出一丝亮芒,似乎要把所有的力气释放出来:“那我可以回去吗?”
人群顿时鸦雀无声,所有人都诧异地望向这个稚嫩的少年。
“**!”有人轻声道。
老程露出一丝苦笑道:“不能!”
程栋梁的回答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,李辰泽只觉得一颗心沉到谷底,再提不起一丝力气。回不去了,真的回不去了!